《易•損卦》云:「君子以懲忿窒欲。」
譯文:《易經•損卦》說:「君子自己抑制憤怒,控制情欲。」
《論語》:「孔子曰:小不忍,則亂大謀。」
譯文:《論語》孔子說:「小的事情不忍讓,就會破壞大的計劃。」
又曰:君子無所爭。
譯文:孔子又說:「君子不想與人爭什麼。」
戒子路曰:「齒剛則折,舌柔則存。柔必勝剛,弱必勝強。好鬥必傷,好勇必亡。百行之本,忍之為上。」
譯文:孔子告誡子路說:「牙齒剛硬就容易折斷,舌頭柔軟纔能完好保存。柔一定能勝過剛,弱小最終能戰勝強大。好鬥一定會受到傷害,好勇一定會導致滅亡。百行的根本是忍讓為先。」
又曰:「上善若水,水善利萬物而不爭。」
譯文:老子又說:「至高的品德像水一樣,善利於萬物而不爭鬥。」
又曰:「天道不爭而善勝,不言而善應。」
譯文:老子又說:「符合自然規律的事物,雖然不與別物相爭,卻能取勝;雖然不說話,卻善於應答。」
范純仁嘗曰:「我平生所學,唯得忠恕二字,一生用不盡,以至立朝事君,接待僚友,親睦宗族,未嘗須臾離此也。」又戒子弟曰:「人雖至愚,責人則明;雖有聰明,恕己則昏。爾曹但常以責人之心責己,恕己之心恕人。不患不到聖賢地位也。」
譯文:范純仁曾說:「我一生學習,所得到的只有忠、恕二字,這兩個字一生也用不完,以至於在朝做官侍奉君王,接待同事和朋友,與親戚宗族的人和睦相處,從來沒有一刻離開這兩個字。」又告誡子弟說:「一個人即使最笨,他在指責別人時總是很聰明;一個人即使最聰明,寬恕自己時總是顯得很糊塗。你們應當用指責別人的心情來指責自己,用寬恕自己的心情來寬恕別人。這樣,不怕不具有聖賢的地位。」
呂正獻公著,平生未嘗較曲直;聞謗,未嘗辨也。少時書於座右曰:「不善加己,直為受之。」蓋其初自懲艾也如此。
譯文:呂公著一生從來不與人計較是非曲直,聽到別人誹謗他,也從不申辯。年少時寫了一副這樣的座右銘:「別人對你做了不好的事,你只管承受下來。」他當初警勵自己是如此嚴厲。
韓魏公器量過人,性渾厚,不為畦畛峭塹。功蓋天下,位冠人臣,不見其喜;任莫大之責,蹈不測之禍,身危於纍卵,不見其懮。怡然有常,未嘗為事物遷動,平生無偽飾其語言。其行事,進,立於朝與士大夫語;退,息於室與家人言,一出於誠。人或從公數十年,記公言行,相與反復考究,表裡皆合,無一不相符。
譯文:韓琦度量過人,性情渾厚純樸,從不崖岸自高,與人過不去。他功蓋天下,位居大臣之首,但沒見他高興;擔負巨大的責任,瀕臨難以預料的禍事,生命面臨危險的邊緣,也從未見他懮愁。怡然自樂,從來沒有因為事物而遷動,一生說話毫不偽飾。他做事為人,上朝以後站著與其他官員說話,回來以後,休息時與家里人說話,都是出於誠心。有一個跟他幾十年的人,記下了他的言行,反復對照,其言行一致,沒有不相應的地方。
韓魏公因諭君子小人之際,皆應以誠待之。但知其為小人,則淺與之接耳。凡人之於小人欺己處,覺必露其明以破之,公獨不然。明足以照小人之欺,然每受之,未嘗形色也。
譯文:韓琦說,無論是君子還是小人,都應當以誠相待。只要知道他是小人,與他交往淺一點就行了。一般人遇到小人欺負自己的時候,察覺了就一定要揭露他,而韓琦卻不是這樣。他的賢明足可以認清小人的欺人行為,但是他每每遇到小人的欺負,卻接受下來,從不形之於色。(韓琦是宋朝人,天資朴忠,識量英偉,與范仲淹在兵間,決大策,安社稷,人心歸之,朝廷倚以為重。)
先生每與司馬君實說話,不曾放過。如范堯夫,十件只爭得三四件便已。先生曰:「君實只能受,盡人忤逆終無怒,便是好處。」
譯文:先生與司馬光說話,不曾放棄過自己的看法。而與范堯夫,十件事情中往往只爭得其中的三、四件事便算了。先生說:「只是因為司馬光能夠忍受,即使別人頂撞,也始終不生氣變臉,這便是好的地方。」
清河百姓乙普明兄弟,爭田積年不斷。太守蘇瓊諭之曰「天下難得者,兄弟;易求者,田地。假令得田地,失兄弟心如何?」普明兄弟叩頭乞外更思,分異十年,遂還同往。
譯文:清河老百姓乙普明兄弟兩人,為一塊田地相爭了多年。太守蘇瓊教導他們說「普天之下,難得的是兄弟,而容易得到的是田地。如果你得到田地,卻失去了兄弟的情義,又有什麼意思呢?」普明兄弟兩人叩頭,請求去外面想一想,這樣分開了十年的兩位兄弟一同回家了。
呂正獻公自少講學,明以治心養性為本,寡嗜欲,薄滋味,無疾言, 無劇色,無窘步,無惰容,笑俚近之語,未嘗出諸口。於世利紛華、聲伎游宴以至於博弈奇玩,淡然無所好。
譯文:呂蒙正少年時期講求學問,明曉人應當以修身養性為根本,清淨寡欲,沒有嚴厲的語言,沒有憤怒的臉色,沒有慌張的腳步,沒有疲倦的神情,笑話、粗俗的話不曾出之於口。對那些世俗的繁華、聲色犬馬、宴會乃至賭博、下棋等娛樂活動都看得很平淡而不去愛好。
溫公曰:「國家公卿能導先法久而不衰者,唯故相李昉家,子孫數世至二百餘口,猶同居共爨,田園邸舍收收及有官者俸祿,皆聚之一庫,計口日給餉。婚姻喪葬,所費皆有常數,分命子弟掌其事。」
譯文:司馬光說:「國家的公卿官吏中,能夠繼承前輩的禮法,而長久昌盛不衰的,只有已故的丞相李昉家。李昉一家子孫幾代,共二百餘人, 至今仍住在一起,共同生活。田地、菜園中所收成的東西以及官人的俸祿,都集中放在一座倉庫裡,按人口計劃開支每日的生活費用。婚喪嫁娶的開支都有規定的數額,由兒孫們分別掌管。」
范忠宣公親族有子弟請教於公,公曰:「唯儉可以助廉,唯恕可以成德。」其人書於座隅,終身佩服。自平生自養無重肉,不擇滋味粗糲。每退自公,易衣短褐,率以為常。自少至老,自小官至達官,終始如一。
譯文:范純仁親屬中有一位子弟,向他請教。他說:「只有儉樸可以助人廉潔,唯有寬恕忍讓可以助人成就道德。」這位子弟將這句話寫在自己的書桌旁,終身奉為格言。范純仁自己,平生修身養性,對於飲食從不挑剔。從官府回來以後,立即換上粗布衣服,習以為常。從小到老,從小官到大官,始終如此。
王公存極寬厚,儀狀偉然。平居恂恂,不為詭激之行;至有所守,確不可奪。議論平恕,無所向背。司馬溫公嘗曰:「並馳萬馬中能駐足者,其王存乎?」自束鬢起家,以至大耋,歷事五世而所持一心,屢更變故,而其守如一。
譯文:王存為人極為寬容,外表偉岸。平時很誠實,沒有偏激的行為。而他所堅持的事情,卻從不讓步。平時評論人事,中正平和,無所偏袒。司馬光曾說:「萬馬奔騰中能夠停下來立住腳的只有王存了。」從成年入仕,到老之將至,一生共侍奉過五代皇帝,忠貞不改。中間屢經變故,但是他卻始終如一。
患難,即理也。隨患難之中而為之計,何有不可?文王囚羑裡而演「易」,若無羑裡也;孔子圍陳蔡而弦歌,若無陳蔡也。顏子簞食瓢飲而不改其樂,原憲衣敝履穿而聲滿天地。至夏侯勝居桎梏而談《尚書》,陸宣公謫忠州而作集。驗此無他,若素生患難而安之也!《中庸》曰:「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。」是之謂乎?
譯文:人生患難,也是常理。處在患難中卻能做自己的事,有什麼不可以的呢?周文王被關在羑裡時而演繹《周易》,好像沒有羑裡這塊地方;孔子被圍在陳國和蔡國,卻彈琴唱歌,好像沒有什麼陳國和蔡國。顏回用竹筐吃飯,木瓢喝水,卻仍然保持快樂;原憲衣衫鞋子破舊,卻能聲譽滿天下。夏侯勝在監獄中卻談論「尚書」,陸贄被貶到忠州卻作詩文集。對照這些,好像他們是一直處在患難之境纔能安之若素。《中庸》說:「君子在任何地方都能自得其樂。」就是說這個道理吧?
繆彤少孤,兄弟四人皆同財業。及各人娶妻,諸婦分異,又數有鬥爭之言。彤深懷憤,乃掩戶自撾,曰:「繆彤,汝修身謹行,學聖人之法,將以齊整風俗,奈何不能正其家乎?」弟及諸婦聞之,悉叩頭謝罪,遂更相敦睦。
譯文:繆彤從小父母雙亡,兄弟四個一直住在一起。等到各個娶妻,妻子之間不和,又多次有紛爭言語。繆彤很氣憤,於是掩上門,自己打自己說:「繆彤,你自己修身養性,做事謹慎,學聖人禮法,希望將來能夠整頓天下風俗,卻怎麼不能教育好家人呢?」兄弟妯娌們聽到這些話,都跪下來向他請罪,於是家人更加和睦地相處了。
韓魏公在政府時,極有難處置事,嘗言天下事無有盡如意,須是要忍,不然,不可一日處矣。公言往日同列二三公不相下,語常至相擊。待其氣定,每與平之,以理使歸,於是雖勝者亦自然不爭也。
譯文:韓琦在官府時,常有很難處理的事。曾說,世上沒有盡如人意的事情,必須要忍讓,不然,就一天也呆不下去。他還說過,從前二三個同僚,相互瞧不起,說話相爭以至於互相攻擊。等到他們氣消了,他就上前為他們評理,一切以公事為宗旨。於是,即使獲勝的人也不再爭了。
趙清獻公座右銘:待則甚喜,任他怎奈何,休理會。人有不及,可以情恕,非意相干,可以理遣。盛怒中勿答人簡,既形紙筆,溢流難收。
譯文:趙抃的座右銘:對待別人要和氣,隨便他怎麼辦,不要去理會。別人有做得不好的地方,要從情義的角度寬恕他,不是有意氣作對,可以用道理來教育他。人在憤怒之時,不要給人寫信,既然形諸文字,就像潑出去的水一樣難以收回!
程子曰:「憤欲忍與不忍,便見有德無德。」
譯文:程頤說:「能不能忍耐憤怒與欲望,便可以判斷他有德無德。」
《呂氏童蒙訓》云:「當官處事,務合人情。忠恕違道不遠,未有捨此二字而能有濟者。前輩當官處事,常思有恩以及人,而以方便為上。如差科之行,既不能免,即就其間求所以便民省力者,不使騷擾重為民害,其益多矣。」
譯文:《呂氏童蒙訓》說:「當官處事,一定要符合人情。忠恕與道德接近,沒有放棄忠恕兩字而能做成事情的。前輩做事,往往考慮使別人受到恩惠,而以給人帶來方便為好辦法。例如派差收租,這事既然不能避免,那麼就在其中力求使老百姓方便省力,不要使百姓負擔太重,以至於傷害百姓。這樣做的好處很多。」
張無垢云:「快意事孰不喜為?往往事過不能無悔者,於他人有甚不快存焉,豈得不動於心?君子所以隱忍詳復,不敢輕易者,以彼此兩得也。」
譯文:張無垢說:「痛快的事情誰不喜歡做呢?但是事情過去以後自己往往後悔,對其他人來說有沒有什麼不愉快呢?怎麼能不想一想呢?君子之所以再三容忍,不敢輕意改變,就是從彼此兩個方面都能滿意來考慮。」
或問張無垢「倉卒中、患難中處事不亂,是其纔耶?是其識耶?」先生曰:「未必才識了得,必其胸中器局不凡,素有定力。不然,恐胸中先亂,何以臨事?古人平日欲涵養器局者,此也。」
譯文:有人問張無垢:「倉促之中和處在危難之時,卻能有條不紊地處理事情,這是纔能呢,還是膽識呢?」張無垢回答說:「這恐怕不是纔能和膽識所能做到的。一定是他氣量過人,一向就有鎮定從容的素質。否則,恐怕自己心中先亂了,怎麼還能處理事情呢?古代的人平時培養自己的度量與情操,就是為了這個。」
蘇子曰:「高帝之所以勝,項籍之所以敗,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。項籍不能忍,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;高祖忍之,養其全鋒而待其弊。」
譯文:蘇軾說:「漢高祖劉邦之所以勝利,項羽之所以失敗,其區別就在於能忍與不能忍。項羽不能忍耐,所以百戰百勝以後而輕舉妄動;劉邦能忍耐,養精蓄稅,磨礪鋒芒,等待著項羽的弊病出現。」
孝友先生朱仁軌,隱居養親,常誨子弟曰:「終身讓路,不枉百步;終身讓畔,不失一段。」
譯文:朱仁軌隱居鄉下,侍奉父母,常常教導子弟說:「一生都給別人讓路,也就不過冤枉了幾百步路;終身讓給別人田界,也不會失去一塊田。」
吳湊,僚吏非大過不榜責,召至廷詰,厚去之。其下傳相訓勉,舉無稽事。
譯文:吳湊,下屬沒有大過錯,從不張榜斥責。將僚屬召到廳堂上追問明白,然後送給他一筆厚禮,讓他離開。他的下屬都互相警戒勉勵,再沒有違法的行為。
韓魏公語錄曰:「欲成大節,不免小忍。」
譯文:韓琦《語錄》說:「想培養成自己高尚的節操,就要在小事上忍讓。」
《和靖語錄》:「人有憤爭者,和靖尹公曰:「莫大之禍,起於須臾不忍,不可不謹。」
譯文:《和靖語錄》:「人們有憤怒相爭時,尹焞說:『彌天大禍,緣於一時的不忍讓,不可以不謹慎呀!』」
省心子曰:「屈己者能處眾」
譯文:省心子說:「能夠委屈自己的人,就能與其他人相處」
《童蒙訓》:「當官以忍為先,忍字一字,眾妙之門,當官處事,尤是先務。若能清勤之外,更行一忍,何事不辦?」
譯文:《童蒙訓》:「當官應以忍為先。一個「忍」字是一切好處的關鍵所在,當官處理事情,尤其要重視「忍」。如果在保持廉潔勤勞之外,又能忍讓,什麼事情辦不成呢?」
當官不能自忍,必敗。當官處事,不與人爭利者,常得利多;退一步者,常進百步。取之廉者,得之常過其初;約於今者,必有重報於後。不可不思也。唯不能少自忍者,必敗,實未知利害之分、賢愚之別也。
譯文:當官不能自我忍耐,一定會失敗。做官的人處理事情,不與別人爭奪利益,得到的利益常更多;能夠首先退一步的,往往能進一百步。不求多得,所得利益,往往超過當初所想要的;現在克制,將來必然有所回報。不能不認真考慮啊!只有那些不能自我忍耐的,一定會失敗,這實際上是不知道利害的不同和聰明、愚笨的區別呀!
當官者先以暴怒為戒,事有不可,當詳處之,必無不中。若先暴怒,只能自害,豈能害人?前輩嘗言,凡事只怕待,待者詳處之謂也。蓋詳處之,則思慮自出,人不能中傷。
譯文:當官的人,首先應當戒除暴怒。事情不能辦的時候,應當慎重周詳地處理,沒有處理不好的。如果首先就發怒,只能害了自己,怎麼會害到別人呢?前輩曾經說過:「處理任何事時,只怕一個「待」字,待,就是指周詳慎重。如果周詳慎重,就會想出辦法,別人也就不能中傷你了。」
《師友雜記》云:「或問滎陽公,為小言所詈罵,當何以處之,公曰『上焉者,知人與己本一,何者為詈,何者為辱。自然無憤怒心。下焉者,且自思曰:我是何等人,彼為何等人,若是答他,卻與他一等也。以此自比,憤心亦自消也。』」
譯文:《師友雜記》載「有人問滎陽公,被人流言辱罵,應當怎麼對待他。他說:『上策是,明白別人與自己本來都是人,什麼叫罵,什麼叫辱,自然就沒有憤怒的心情了。下策是,自己想一想,我是什麼人,他是什麼人,如果要回應他,那不就成了他一類人嗎?用這個辦法來克制自己,氣憤之心就可以消除。』」
唐充之云:「前輩說後生不能忍詬,不足為人;聞人密論不能容受,而輕泄之,不足以為人。」
譯文:唐充之說:「前輩人認為年輕人不能忍辱負重,就不能成為完善的人;聽到別人私下交談而不能容忍接受,輕易泄露給別人,就不能稱為人。」
《袁氏世范》曰:「人言居家久和者,本於能忍。然知忍而不知處忍之道,其失尤多。蓋忍或有藏蓄之意,人之犯我,藏蓄而忍,不過一再而已。積之逾多,其發也如洪流之決,不可遏矣。不若隨而解之,不置胸次,曰此其不思爾,曰此其無知爾,曰此其失誤爾,曰此所見者小耳,曰此其利害寧幾何?不使之人於吾心,雖日犯我者十數,亦不至於形於言而見於色,然後見忍之功效為甚大。此所謂善處忍者。」
譯文:《袁氏世范》說:「人們說家庭能夠長久和睦的,其根本做法就是忍。但是知道忍卻不知道怎樣忍,其失誤就更多。同樣是忍,有人是要記在心中,別人觸犯我,我就把憤怒藏起來而不說,這樣只不過一兩次而已。如果積纍的憤怒很多,那麼一旦暴發起來,就像洪水決堤一樣,不可阻擋了。這樣還不如隨時消解,不留在心中。說這人是無心的啦,說這個人無知啊,說這大概是他弄錯了,說他只看到小利,說這有多大利害關係呢?不把那個人放在自己的心中,即使他一天冒犯我十次,我也不會在言語上表現出氣憤,神色間流露出不快,這樣忍的效果纔明顯。這就是所說的善於忍耐。」
自古人倫賢否相雜,或父子不能皆賢,或兄弟不能皆令,或夫流蕩,或妻悍暴,少有一家之中無此患者。雖聖賢亦無如何。譬如身有瘡痍疣贅,雖甚可惡,不可決去,唯當寬懷處之。若人能知此理,則胸中泰然矣。古人所謂父子兄弟夫婦之間,人所難言者,如此。
譯文:自古以來,人類就是賢人和愚人混雜在一起的,有的父親和兒子不可能都成為好人,有的兄弟們也不能都成為人才,或者是丈夫在外遊蕩,或者是妻子凶悍,很少有一家中沒有這種毛病的。即使是聖賢之人,對這些也無可奈何。這就如同身上長了瘡疣,雖然十分可惡,但總不能剮掉吧,只有放寬心思。如果人們能夠知道這層道理,那麼胸中就坦然了。這就是古人所說的父子、兄弟、夫婦之間,人們難以說清的事。
人生世間,自有知識以來,即有懮患不如意事。小兒叫號,其意有不平。自幼至少,自壯至老,如意之事常少,不如意之事常多。雖大富貴之人,天下之所仰慕以為神仙,而其不如意事處,各自有之,與貧賤人無特異,所懮慮之事異耳,故謂之缺陷世界。以人生世間無足心滿意者,能達此理而順受之,則可少安矣。
譯文:人生在世,自從產生智慧以來,就有了懮慮和不如意的事。小孩也會哭叫,就是因為感到不如意。從幼年到少年,從壯年到老年,如意的事情總是很少,不如意的事情總是很多。即使是大富大貴之人,天下人仰慕他們,像神仙一樣,而不如意的事一樣有,與貧賤的人沒有什麼兩樣,只不過所懮慮的事情不同罷了。所以說世界是有缺陷的。明白人生在世不可能心滿意足的人,能夠理解這個道理而坦然接受,就可以心安了。
《書》周公戒周王曰:「小人怨汝詈汝,則皇自敬德。」又曰:「不啻不敢含怒。」又曰:「寬綽其心。」
譯文:《尚書》載周公告誡周成王說:「小人怨恨你,罵你,則自己應當加強修養,不要計較他們。」又說:「不只是不敢發怒。」又說:「是放寬自己的心胸。」
成王告君陳曰:「必有忍,其乃有濟;有容,德乃大。」
譯文:周成王告誡君陳說:「必須有忍性,事情纔能成功;有度量,道德才能高尚。」
晉王玠嘗云:「人有不及,可以情恕。」
譯文:晉代的王玠曾經說過:「別人有不好的地方,一定從人情上原諒他。」
又曰:「非意相干,可以理譴,終身無喜悒之色。」
譯文:王玠又說:「不要意氣用事,要以理服人。一生不要喜怒形之於色。」
圯上取履
張良亡匿,嘗從容游下邳。圯上有一老父,衣褐。至良所,直墜其履圯上。顧謂良曰:「孺子,下取履。」良愕然,強忍,下取履,因跪進。父以足受之,曰:「孺子可教矣。」
譯文:張良因犯法逃亡,曾從容不迫地在下邳遊覽。橋上有一位老人,穿著粗布衣服。走到張良面前,故意將鞋扔到橋下去。看著張良說:「小夥子,下去把鞋撿起來。」張良感到驚愕,強忍著怒氣,走到橋下,把鞋撿上來,跪著送到老人跟前。老人把腳伸出來穿上鞋,說:「你可以教育成才呀!」
誣金
直不疑為郎同捨,有告歸者,誤持同捨郎金去,金主意不疑。不疑謝,有之買捨,償之。後告歸者至,而歸亡金,郎大慚。以此稱為長者。
譯文:直不疑住集體宿舍,有一個回家的人,誤將同捨郎的金子拿走了。同捨郎懷疑直不疑偷走他的金子,直不疑表示認錯,買了金子,還給了他。等到回家的人回來後,將同捨郎丟失的金子如數歸還,同捨郎很慚愧。因此大家都稱直不疑是忠厚的人。
羹污朝衣
劉寬仁恕,雖倉卒未嘗疾言劇色。夫人欲試之,趁朝裝畢,使婢捧肉羹翻污朝衣。寬神色不變,徐問婢曰:「羹爛汝手耶?」
譯文:劉寬仁慈寬厚,即使倉促之中也不曾疾言厲色。他的妻子想試試他,趁他剛穿好上朝服裝的時候,妻子派婢子端著一碗肉湯,故意潑灑在劉寬的身上。劉寬神色不改,慢慢地問婢子說:「湯燙壞了你的手嗎?」
唾面自乾
婁師德深沈有度量,其弟除代州刺史,將行,師德曰:「吾輔位宰相,汝復為州牧,榮寵過盛,人所嫉也,將何求以自免?」弟長跪曰:「自今雖有人唾某面,某拭之而已。庶不為兄懮。」師德愀然曰:「此所以為吾懮也。人唾汝面,怒汝也,汝拭之,乃逆其意,所以重其怒。不拭自乾,當笑而受之。」
譯文:婁師德性格穩重,很有度量。他的弟弟任代州刺史,即將上任,婁師德對他說:「我位至宰相,你又任州官,受皇帝的寵幸太多了。這正是別人所妒嫉的,你打算怎樣避免這些妒嫉呢?」婁師德的弟弟跪在地下說:「從今以後,即使有人朝我的臉上吐唾沫,我自己擦去算了,決不讓你擔懮。」婁師德面色嚴峻地說:「這正是我所擔懮的。人家向你吐唾沫,是恨你,如果你將唾沫擦去,正違反了吐唾沫的人的意願,只會加重他對你的憤怒。應該不擦去唾沫,讓它自己乾,這樣笑著接受它。」
語侵不恨
杜衍曰:「今之在位者,多是責人小節,是誠不恕也。」衍歷知州,提轉安撫,未嘗壞一官員。其不職者,委之以事,使不暇惰;不謹者,諭以禍福,不必繩之以法也。
譯文:宋代的杜衍說:「如今當權在位的人,大多數都喜歡指責別人的小過錯,這確實是沒有寬恕之心。」杜衍從做知州到擔任安撫使,從來沒有貶斥一位官員。對那些不稱職的官員,就讓他們多乾實事,不讓他們閑下來養成懶惰的習慣;對那些行為不謹慎的官員,用不謹慎會導致禍福的道理教育他們,不一定要以法懲罰他們。
益見忠直
王太尉旦薦寇萊公為相,萊公數短太尉於上前,而太尉專稱其長。上一日謂太尉曰:「卿雖稱其美,彼談卿惡。」太尉曰:「理固當然。臣在相位久,政事闕失必多。准對陛下無所隱,益見其忠。臣所以重准也。」上由是益賢太尉。
譯文:宋朝太尉王旦曾經推薦寇准為宰相,寇准多次在皇帝面前說王旦的缺點,而王旦卻專門誇贊寇準的長處。有一天皇帝對王旦說:「您雖然誇贊寇準的優點,可是他經常說您的壞話。」王旦說:「本來應該這樣。我在宰相的位子上時間很久,在處理政事時失誤一定很多。寇准對您不隱瞞我的缺點,愈發顯示出他的忠誠,這就是我器重他的原因。」皇帝因此更加稱贊王旦賢明。
不形於言
韓魏公器重閎博,無所不容,自在館閣,已有重望於天下。與同館王拱辰,御史葉定基,同發解開封府舉人。拱辰、定基時有喧爭,公安坐幕中閱試卷,如不聞。拱辰憤不助己,詣公室謂公曰:「此中習器度耶?」公和顏謝之。公為陝西招討,時師魯與英公不相與,師魯於公處即論英公事,英公於公處亦論師魯,皆納之,不形於言,遂無事。不然不靜矣。
譯文:韓琦穩重寬厚有器量,什麼都可以容忍,還在讀書時,他的名望就已傳遍天下。他曾經與同館的王拱辰以及御史葉定基,一起赴開封府,主持科舉考試。王拱辰、葉定基經常因評卷而爭論,而韓琦坐在幕室中閱卷,就像沒有聽見。王拱辰認為他不幫助自己,到他的房子裡說:「你是在修養度量嗎?」韓琦和顏悅色地認錯。韓琦在陝西征討叛軍時,顏師魯與李勣不和,顏師魯在韓琦處談論李勣,李勣在韓琦處也講顏師魯,韓琦都聽著,卻從不洩露出去,所以相安無事,否則就不得安寧。
辭和氣平
凡人語及其所不平,則氣必動,色必變,辭必厲。唯韓魏公不然,更說到小人忘恩背義欲傾己處,辭和氣平,如道尋常事。
譯文:一般人談到自己感到不公平的事時,必然動火氣,變臉色,言辭嚴厲。只有韓琦不是這樣,每當他說到小人忘恩負義,準備陷害自己的地方,總是心平氣和,就像說平常的事情。
服公有量
王武恭公德用善撫士,狀貌雄偉動人,雖裡兒巷婦,外至夷狄,皆知其名氏。御史中丞孔道輔等,因事以為言,乃罷樞密,出鎮。又貶官,知隨州。士皆為之懼,公舉止言色如平時,唯不接賓客而已。久之,道輔卒,客有謂公曰:「此害公者也。」愀然曰:「孔公以職言事,豈害我者!可惜朝廷一直臣。」於是,言者終身以為愧,而士大夫服公為有量。
譯文:王德用善於安撫士卒,他身材魁梧儀表堂堂,即使是住在深巷中的婦女兒童和邊遠的少數民族,都知道他的姓名。御史中丞孔道輔彈劾王德用,於是被免了樞密院官,使其出京城,鎮守外地;後來又貶官任隨州知州。官員們都為他感到恐懼。而王德用的言行舉止卻如同沒事一樣,只是很少和賓客朋友來往罷了。過了很久,孔道輔去世了,有一位朋友對王德用說:「這就是害您的人的下場!」王德用傷心地說:「孔道輔在其位言其事,怎麼能說是害我呢?可惜朝廷損失了一位直言忠誠的大臣。」說話的人為此終身感到慚愧,而上下官員都佩服王德用有雅量。
罵如不聞
富文忠公少時,有罵者,如不聞。人曰:「他罵汝。」公曰:「恐罵他人。」又告曰:「斥公名雲富某。」公曰:「天下安知無同姓名者?」
譯文:富弼少年時代,有人罵他,他就像沒有聽見一樣。有人告訴他說:「他在罵你。」富弼說:「恐怕是罵其他人。」那個人又告訴他說:「他指名道姓地罵您。」富弼說:「天下難道就沒有同姓名的人嗎?」
稱為善士
曹州於令儀者,市井人也,長厚不忤物,晚年家頗豐富。一夕,盜入其家,諸子擒之,乃鄰舍子也。令儀曰:「爾素寡過,何苦而盜耶?」「迫於貧爾。」問其所欲,曰:「得十千足以資衣食。」如其欲與之。既去,復呼之,盜大懼,語之曰:「爾貧甚,負十千以歸,恐為邏者所詰。」留之至明使去。盜大恐懼,率為良民。鄰里稱君為善士。君擇子侄之秀者,起學室,延名儒以掖之。子及侄傑效,繼登進士第,為曹南令族。
譯文:曹州於令儀,本是市民,為人忠厚,不損人利己,晚年家境頗為富裕。一天晚上有人到他家行盜。於令儀的兒子們抓住了小偷,原來是鄰居的兒子。令儀對他說:「你平時從未做過壞事,何苦做小偷呢?」那人回答說:「都是貧窮逼的。」問他需要什麼,小偷回答說:「有一萬錢就足以買食物及衣服了。」令儀按照他要求的數目給了他。小偷剛一走,令儀又叫他回來,盜賊很怕,令儀對他說:「你十分貧窮,晚上卻背著一萬錢,恐怕巡邏的人會盤問你。」留到天亮纔打發他走。盜賊十分慚愧,終於成為良民。鄰居鄉里都稱令儀是好人。令儀選擇子侄中的優秀者,辦了學校,請有名望的教書先生來執教。兒子及侄子於傑效,陸續考中了進士,成為曹州南面一帶的望族。
不若無愧而死
范忠宣公奏疏,乞將呂大防等引赦原放,辭甚懇,至忤大臣章惇,落職知隨。公草疏時,或以難回觸怒為解,萬一遠謫,非高年所宜。公曰:「我世受國恩,事至於此,無一人為上言者。若上心遂回,所系非小。設有不從,果得罪死,復何憾。」命家人促裝以俟謫命。公在隨幾一年,素苦目疾,忽全失其明。上表乞致仕,章惇戒堂吏不得上,懼公復有指陳。終移上意,遂貶武安軍節度副使,永州安置。命下,公怡然就道。人或謂公為近名,公聞而嘆曰:「七十之年,兩目俱喪。萬里之行,豈其欲哉!但區區愛君之心不能自已,人若避好名之嫌,則為善之路矣。」每諸子怨章惇,忠宣必怒止之。江行赴貶所,舟覆,扶忠宣出,衣盡濕,顧諸子曰:「此豈章惇為之哉!」至永州,公之諸子聞韓維少師謫均州,其子告惇,以少師執政,日與司馬公議論,多不合,得免行。欲以忠宣與司馬公議役法不同為言求歸,曰公。公曰:「吾用君實,薦以至宰相,同朝論事即可,汝輩以為今日之言不可也。有愧而生,不若無愧而死。」諸子遂止。
譯文:范純仁上書,要求赦免呂大防等人,言辭十分懇切,以至於觸怒了大臣章惇,被貶為隨州知州。當范純仁上書時,有人說,萬一觸怒皇帝被貶斥,對於您這麼高的年紀來說,是不適合的呀!范純仁說:「我家世代受皇帝的恩惠,現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,沒有一個人出來講話。如果皇帝改變主意,那樣關係很大。如果不同意,我獲罪而死,也無遺憾。」命令家人打點行裝,以待受貶。范純仁在隨州幾乎一年時間,平時他的眼睛就有毛病,突然全部失明瞭。因此上表請求退休,章惇告誡府中的官吏不要把這份奏書送上去,擔心范純仁又要借此機會議論朝政。並最後說動皇帝,貶謫范純仁為武安軍副節度使,在永州安家。貶謫令下來後,范純仁坦然上路。有人說他是為了一時的好名聲,范純仁聽到以後,感嘆地說:「我年已七十,雙目失明;這被貶萬里的苦楚,難道是我所希望的嗎?但是我愛護君王的心情實在不能克制,人如果想避開沽名釣譽的嫌疑,那就是做好事的途徑。」每次他的兒子們埋怨章惇時,他都要斥責阻止他們。沿著江路趕赴貶所,船翻了,家人扶著范純仁出水,全身都濕透了,純仁對他的兒子們說:「這也是章惇做的嗎?」到了永州,范純仁的兒子們聽說韓少師也被貶到均州,其兒子告訴范純仁,韓少師在執政時,與司馬光常常議論,但意見多次不統一,因而得以赦免。於是也想稱范純仁也曾不同意司馬光的役法,使他得到赦免,從而能夠回去。范純仁說:「我啟用司馬光,推薦他為宰相,與他一起討論朝政可以,翻舊賬為自己解脫則不可以。與其抱愧而生,不如無愧而死。」他的兒子們於是打消了這個主意。
未嘗含怒
范忠宣公安置永州,課兒孫誦書,躬親訂教督,常至夜分。在永州三年,怡然自得,或加以橫逆,人莫能堪,而公不為動,亦未嘗含怒於後也。每對賓客,唯論聖賢修身行己,餘及醫藥方書,他事一語不出口。而氣貌益康寧,如在中州時。
譯文:范純仁流放永州,教兒孫們讀書,親自監督,常常到夜半時分。在永州三年,怡然自得。有的人對他不尊敬,一般人都不能忍受,而范純仁始終不為此而煩惱,也從不在事後懷恨。每次與賓客交談,只是談論聖賢如何修身養性,其餘則談論學醫藥書,其他的事從不去說。這樣,氣色與外表更加安康寧靜,像在京城的時候一樣。
王龍舒勸誡
喜怒、好惡、嗜欲,皆情也。養情為惡,縱情為賊,折情為善,滅情為聖。甘其飲食,美其衣服,大其居處,若此之類,是謂養情;飲食若流,衣服盡飾,居處無厭,是謂縱情。犯之不授,觸之不怒,傷之不忍,過事甚喜。
譯文:喜怒、好惡、嗜欲,都發乎情感。培養情欲是惡,放縱情欲是賊,控制情欲是善,斷絕情欲是聖人。吃可口的食物,穿華美的衣服,住寬大的房屋,像這些都是培養情欲;飲食上的花費如同流水,衣服都經過裝飾,對住房的講究貪得無厭,這些都是放縱情欲。受到觸犯不計較,無理取鬧不憤怒,傷害了自己也不殘忍地報復,待事情過去以後,就很有好處了。
孔旻曰:「盛怒劇炎熱,焚和徒自傷。觸來勿與競,事過心清涼。」
譯文:孔旻說:「極端憤怒像烈火,燒掉了和氣又傷害自己。無理觸犯不要與之爭鬥,事情過去以後心情自然平靜。」
省心子曰:「誠無悔,恕無怨,和無仇,忍無辱。」
譯文:省心子說:「誠實就不會後悔,寬容就不會有怨氣,和氣就不會結仇,忍讓就不會受侮辱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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